小松踩奶

目光相撞,自此所有河流在我体内鸣响

—— 【祺鑫】房客先生的朴素爱情

/关于爱和救赎的故事

/全文1.3w+ 


“他们心中有一片纯白色的神圣海洋。”


文/小松踩奶


part1


“还有空房吗?”


我正打着盹,头都快垂到桌面上,这人的出现下了我一跳。我不满地抬头,对上那人含着歉意的眼睛,眼睛狭长,目光明亮而有神。他着了件黑色长款风衣,更突显得身形瘦长而挺拔。


彼时太阳一点点沉降,云层被光镀成各色的油画色团,大片瑰丽的紫红色铺排开来,而这一切,我也只能透过那扇小小的窗子才能看到。


室内由于狭小而更加黑暗,我抬手拉开台灯,昏黄的光闪了加下,有气无力的,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天地,将他的身形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身份证递到我眼前,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银色细边戒指,不规则的弯曲,好像是蛇的形状。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而修长,指甲被修剪的齐整而干净。我盲猜,他可能是个弹钢琴的。


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手,黑黄而粗糙的农民的手,掌心布满薄茧的体操运动员的手,右手中指突出变形的作家的手,手背有细小疮疤的厨师的手,甚至还有手指残缺的混黑道人物的手。手像他这样白净好看的人不多,也不少,但至少在我这里是不太能看到的。可以大概猜出来,这绝对不是一双干粗活的手。


我为什么会如此注意一个人的手,这也是上个房东教我的。


一双手要承载太多太多东西,大多数人都是靠双手吃饭的。


凭这双手,我心里有了对他开口报价的底气。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在我们这种地方的人一般都不会长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太深的交道,顶多也就是偶尔碰上那么一两面。房价从来都不是明码标价贴在外面的,自然给足了我可以发挥我商业头脑的弹性空间。


“马嘉祺。”我记下他的个人信息,抬眸瞧他。他倒也不躲避我的目光,含着笑向我点了点头。


“一个月2000。”我向后一靠,朝他比了两根手指。


他皱了皱眉,我心中反倒有些惶恐,这次我也算是狮子大开口,像我这种地下黑旅店,一个月一千都算高价,这个价钱足足翻了两倍。


他犹豫了一会儿,从那个黑色斜挎包里数出二十张红票子放到桌子上。


我感觉自己财迷本性毕露,两只眼睛一起放光。


他捏了捏戒指,又从包里数出三张钞票。


“我多给你三百,麻烦帮我安排个安静去处。”


“爽快!”我收了钱,满意的点了点头。


part2


有些人的故事是猜不透的,比如马嘉祺。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都在想,他会不会是什么黑手帮的老大或者什么神秘富商,毕竟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的人应该不常见。


不过有些人的故事是一目了然的,比如201室的丁程鑫。


丁程鑫是个真正的舞蹈家,至少以前是。他的脖颈和他的脊骨一样修长而笔直,他的气质与这里阴暗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比马嘉祺早来了三个月。


在他初到我这里的那天我被他足足惊艳了一把,因为他的长相实在让人难以遗忘。


我把人的容貌分为四等:难看、凑合、好看和非一般人的好看。他绝对算得上“非一般人的好看”那一等。倒不是我以貌取人,由于丁程鑫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当机立断,我在报房价时少收了他200块钱。


刚说到他是个舞蹈家。


在我这儿能称得上什么什么家的,必然是在某一领域造诣颇高的,要不然我只会称他为跳舞的,唱歌的,搞艺术的,搞投资的,谈理论的。


我没看过丁程鑫跳舞,但我的屋子就在他房间的正下方,每天夜里8点我都会准时听见他“咔嗒”的开门声,接下来便是“哒、哒、哒”的舞步声,那种极为轻盈、灵动而有节奏的舞步声。


他曾告诉我,他巅峰时期做过大剧院的领舞,拿过很多国际上的奖项。


“后来呢?”


他脸上那种神采飞扬的情态渐渐消失,转而眼睛里流露出那种向往的光。


他摊了摊手,“后来呢......出了点事儿。”


巨大的团椅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他人本就瘦,坐在那里面,更显得人小小的。


他不愿再往下说,我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必要,这无非是一个年少成名而后巨星陨落的故事,谁还没有点伤痛呢?


马嘉祺这个人古怪的很,我极少见他出门。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是在三天前,他依旧穿着那套黑色的风衣,下楼买了两大瓶牛奶和一大袋子泡面。


他比丁程鑫还要瘦,但丁程鑫的瘦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柔态美。他的瘦不同,是一种像松柏那样有力量的瘦。我合理怀疑,他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才这般瘦的。


他在屋子里闷了将近一个周左右,在我差点想打开门看看他是不是死在里面的时候,他总算出来见了个太阳。


与上次见他不同的是,他换了件白色的宽松卫衣,整个人的色调都亮了起来,他把这两种风格都驾驭得很好。


“感觉你的风格很多样,这样穿也蛮好看的。”我忍不住夸他。


“谢谢。”他很有礼貌的朝我笑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啪。”火光闪现,又被窗口吹来的风扑灭。他又试着打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他耸了耸肩,把嘴上叼着的烟又塞回了烟盒里。


“打火机没油了。”我顺口一说。


“也许吧。”他若有所思。


“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抽烟。”


“为什么?”我这样一说,他反倒来了兴趣,干脆拖了把椅子坐下,“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想了想,“一般抽烟的人手指会发黄,而你没有。”


“我不常抽,他双手交叠放到膝盖上。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兴趣。


 “没什么,来旅游。”他身体微微后倾,我知道这一定不会是实话。


 “少骗我,”我笑着摆手,“人人都有故事,来旅游的正经游客不会在我这儿住,而且,”我顿了顿,“撒谎也得编个合理一点的理由吧,自从入住以来,我见你出门的次数一巴掌就能数过来。


“我真的没有故事。”他朝我摊了摊手。


我气极反笑,大有种被他捉弄了一番的感觉。


“没关系。”我拍了拍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瞧他。


谜一样的人物,不可知才是最有意思的。


part3


进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马嘉祺通过朋友发来的短信,打听到了这处地下黑旅店。


这个城市巨大的背阴面永远照不到太阳,像浅海上漂浮着的绿色浒苔,长久地繁衍滋生,慢慢随着腐臭的水体发霉发烂,形成滚动着墨绿色气泡的老巫婆调制而成的毒药汤。


社会的最底层才最能反映人性,他骨子里多少是有点儿文艺情怀的。他在写他的剧本,一个让他满意的剧本。


楼梯狭窄庸长,墙皮被潮湿的水气泡得胀胀地鼓起,水泥台阶因为年久失修而层层剥落。


他费力而小心翼翼地向上拽拉着巨大的旅行袋,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要我帮你吗?”


马嘉祺抬头正对上丁程鑫的眼睛,那人将一只胳膊搭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只手捏着棒棒糖的黄色短棍,瞪大了眼睛瞧他。


未等他开口,对方先行一步下了楼梯,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噌噌噌”跑到了上面。


“还挺沉的。”他把袋子放到楼梯口的一侧,回头看着马嘉祺。


马嘉祺盯着他看了好久,回过神来时才走上楼梯。


“谢谢。”


“小事。”丁程鑫点了点头,继续站回原来的地方发呆。


马嘉祺疑惑地看了看他,刚想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哎,那个房东宰客,他多收了你好多钱的。”


“嗯,我知道。”马嘉祺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给他。”


“这不是没办法嘛。”对马嘉祺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丁程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那么有钱不如请我吃顿饭吧。”


“什么?”马嘉祺一脸诧异。


“以后会还你钱的,请我吃过桥米线好吧?”


马嘉祺就被丁程鑫以这样一种方式稀里糊涂地拉到了餐馆。


“咕嘟咕嘟”,米线在汤锅里翻滚。


丁程鑫一副不怕烫的样子,快速的往嘴里吸溜,张开嘴散热。白色的水气即便在温暖的店里也依然看得见。


“其实你也不用吃这么快,总感觉你有一种英勇就义的烈士气节。”


丁程鑫抬头白了他一眼,嘴上反倒越吃越快,一边吞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不懂,我是真的饿。”


“我确实不太懂。”马嘉祺低头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点了一支烟。他也不吸,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看火星逐渐推移到烟蒂,形成一串长长的烟灰。


“走吧。”丁程鑫擦了擦嘴巴,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潮湿的风吹得皮肤黏黏糊糊的,车笛声吵吵得响,黄白色的车灯把两个人的影子反复拉长又压短。


他确实见过丁程鑫,马嘉祺心想。


不是在刚才,也不是在现在,而是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下午。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从空中掉了下来。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马嘉祺突然觉得,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part4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丁程鑫不知从哪搞了个即将散架的N手小推车,在我的旅馆门口卖煎饼果子。


我看着那一张张双面焦黑的煎饼,先是无比惊恐,而后痛心不已,看着那一张张报废品进了一群流浪猫流浪狗的肚子里。


“我的爷,浪费可耻知道吗?你知道全中国还有多少人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吗?你知道农民伯伯要付出多少汗水才能换来收获吗?”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有罪,我反省。”


他表情变得严肃而神圣,又往那个煎锅上摊了一勺面糊。


果不其然,依旧是失败品,不过这次有所进步,由双面焦黑变成了一面焦黑。


他拿剪刀剪成小块儿,放进了地上的塑料盒里。


“丁程鑫,吃糊的东西致癌,能不能不要残害小动物?”


他甩给我一记眼刀,继续进行他的伟大试验,“你再多说一句下一张给你吃。”


“算了算了,”我上前鼓励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比上次有进步,最起码有一面不黑了,你继续加油,争取天黑之前搞出一个能给人吃的。”


我趁他还没空教育我的时候先行开溜,一进门便看到马嘉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油条,通过那扇小窗子注视着窗外的丁程鑫。


被丁程鑫毒害了一早晨,现在闻到油条的味道,我愈发地饿,盯着他手里的油条咽了口口水。


“喂,想吃就自己去买一个,你吞口水的声音真的很大。”


“你俩真是......”我略显无语。


买完早餐回来的时候,他俩坐在懒人沙发上看电视。上个房东留下的老旧电视机生命力顽强到惊人,来自非洲大草原的狮子在枯黄的草中追逐猎物,赵忠祥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来,却在我坐下身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画面里跳出一个小老头和一个小老太太在那里扭来扭去,“今年过节不收礼......”


“妈的。”我暗骂了一句,丁程鑫从袋子里拾出一个包子,一口咬掉大半。


“你妈的。”我直接叫了起来,伸手去抢我心爱的酱肉大包,丁程鑫三下五除二把包子全部塞进嘴里,举起他的白瓷杯子喝了一口速溶咖啡,接着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我还在心痛我的大包子,马嘉祺拿遥控器换了个台,天气预报员穿着蓝色的职业装,用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播报:“明日强台风将抵达我市,伴随强降水,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


“又来?”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离开。


“对了,记得把你那辆破车子找个好地方放起来,我怕你最后高价买了一堆废铁。”我开口怼丁程鑫。


一只毛绒玩具砸到我的背上,丁程鑫不满地开口:“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马嘉祺低下头幸灾乐祸,我气得直咬牙。


恍惚间我看到丁程鑫的头轻轻倚靠在马嘉祺的后背上。


风声呼呼地响,穿过几十千米外的平坦海面,穿过水泥钢筋构成的城市迷宫,吹到马嘉祺的眼前,他额前的碎发在风中乱乱地摆。


这样或许也蛮好的,我不是一个宰客的房东,丁程鑫不是一颗陨落的巨星,马嘉祺也不是壮志难酬的孤独旅者。


我们在这座城市的被阴面相遇,却渴望向着阳光生长。


 

part5


马嘉祺打开门看到丁程鑫的时候,吓了一跳。


对方的黑色短袖T恤已经湿透,皱巴巴的贴在那人身上,不停的向下滴着水,他所站的地面已经积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这是咋了?”


丁程鑫没理他,径自掠过他进了屋子,一头扎进床里。


“累死我了,窗玻璃被吹破了,他妈的水管还炸了。”丁程鑫胡乱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白娘子水漫金山都没那么夸张,为了关那个水闸,我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你先去洗个澡吧。”马嘉祺看着被水打湿的被单心中无奈而苦涩。


浴室里的水哗哗的冲击着地面,越听越催眠。马嘉祺摘下眼镜,一头倒进被窝里。


“啪”,浴室的灯被人关上,丁程鑫从里面走了出来。


马嘉祺只扫了一眼,眼球差点惊掉。


丁程鑫穿着它挂在浴室里的白色衬衫,衬衫的长度只能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靠近脖颈的纽扣没有系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肩膀上,圆滑的肩部线条被衣服勾勒出来,介于清纯和性感之间。


这很奇怪,空气中似乎到处都是丁程鑫薄荷洗发水的清凉气味,马嘉祺“呼”的向外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没见过男人洗完澡啊?”丁程鑫冲他挑了挑眉,眼睛眯起来笑,接着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那还真没有。”马嘉祺侧出身去关上了灯,屋子瞬间被黑暗吞没,路灯的白光透过镂空窗帘上的小洞投在墙上,像七星瓢虫背上的斑点。


窗外的雨声越下越小,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玻璃窗户。丁程鑫被敲得心烦意乱,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黑色油斑发呆。


“马嘉祺。”


“你说。”那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丁程鑫愣了三秒,他转过头去看马嘉祺棱角分明的侧脸。


“我还挺喜欢你的。”


“嗯。”那人的声音拉的长长的,在室内闷闷地回响。


丁程鑫也不确定,马嘉祺到底听见他的话没有,他一直怀疑那人的“嗯”只是因为太困而下意识的随口应声。


“我挺喜欢你”和“我喜欢你”只差了一个字,丁程鑫不敢去掉,“砰、砰”,心脏在黑夜里有力的跳动,身边传来那人绵长的呼吸声,像冬日暖炉上因加热而升温的热可可,融化,再融化,甜腻的巧克力香味。


马嘉祺翻了个身,老旧的床板嘎吱响了一声,那人将脸埋进被子里,继续沉睡。


丁程鑫的脑子乱得很,从赵忠祥的动物世界到脑白金广告,从皮衣清仓大甩卖到天气预报,从贪糊的煎饼到喷香的酱肉大包,最后停格在那人弯曲的脊背上。他将头靠过去的时候,那人嘴角的笑凝固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丁程鑫靠的更舒服一些。


好像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闯了进来,又如何才能轻易忘掉?


part6


第二天我被丁程鑫近似暴怒的砸门声吵醒。


“祖宗,门板跟你什么仇什么怨。”我定睛一看,那人乌青的眼圈挂在眼下,阴着脸看我,我似乎看到他背后熊熊燃烧的黑火。


“大事不妙。”我暗想,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在和事佬马嘉祺先生的调解下,丁程鑫先生大人不计小屋破,与我达成了和解协议,为了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以及庆祝我大难不死的劫后余生,我决定自掏腰包,请他们去本市最好的小龙虾店吃一顿。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我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换块玻璃顶多20块,怎么吃顿小龙虾要花我500多块!你们是打算把这家店所有的存货都吃光吗?”我盯着我的银行卡,感觉心在滴血。


丁程鑫吃的太嗨,二两白酒下肚,整个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兴奋地举着龙虾壳手无足道。


“他这是现原形了?”我一脸疑惑地看向马嘉祺。


“我怎么知道。”马嘉祺一边努力按住丁程鑫不受控制的胳膊,一边将刚剥好的龙虾肉塞到嘴里,“谁知道他从哪儿整的这山寨红星二锅头。”


“砰”,丁程鑫猛地一拍桌子,我俩被吓了一跳,呆呆的张着口望向他。


只见他一脚踩在凳子上,用两只布满红油的手牵住马嘉祺的手,义愤填膺地说:“同志,革命尚未完成,我们仍需努力啊!”


“那我再努力努力。”马嘉祺一脸黑线地看着丁程鑫把油蹭到他的手上,用力的向外抽手。


“呔,你这泼猴,看俺老猪不收了你,拿命来!”丁程鑫对着白酒瓶一顿晃。


“坏了坏了,这出大问题了,脑子不会喝傻了吧。”我看着丁程鑫近似癫狂的操作,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精神病人杀人是不判刑的。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丁程鑫对着白酒杯放声高歌,引来对面几桌人的侧目。


那种看傻子的眼神让我老脸一红,“太丢人了,现在说我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对面的朋友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快拉走,快拉走。”我向马嘉祺挥手示意,向老板娘双手奉上银行卡,和马嘉祺一起拖着丁程鑫往回走。


由于害怕某人吐人家出租车大哥一车呕吐物,我们无奈之下选择了最原始的人类迁徙方式——步行。


丁程鑫醉得像一滩烂泥,马嘉祺把丁程鑫背到背上。


“冲啊,精忠报国,恢复中华。”丁程鑫趴在背上也不老实。


睫毛乖乖地垂下,夜风温柔的让人忍不住的心软,光线在狭窄的巷子里冲出三角的形状。


呼吸在同一频率上交织,夜晚和高温总会发酵出一些奇异的不明情感。


“马嘉祺,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一定替你打洗他。”


马嘉祺嘴巴弯成一个弯弯的括弧,“还打洗他呢,喝出台湾口音了都。”


第二天早晨,果不其然,当事人一点儿也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在经过我们两个一番极度还原事实,略微有一点添油加醋的还原表演后,丁程鑫将脸埋进抱枕里,极度崩溃,嚎啕大哭。


我和马嘉祺面面相觑。


“我们是不是演的有点太夸张了,刺激着他了?”


“不会,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马嘉祺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丢死人了,没脸见人了。”丁程鑫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其实我还没说完。”我认真地看着丁程鑫说:“你回来哇哇吐了一滩,楼上至今还有你呕吐物留下的遗址。”


“啊?”丁程鑫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不过你比咱楼下的阿猫阿狗强,他们上厕所还知道定点,你吐起来也不忘雨露均沾。”马嘉祺在一旁默默的补了一刀。


“老天爷!”丁程鑫将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part7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他俩在我这儿已经待了有半年之久。


晚上有跨年烟火表演,马嘉祺骑着那辆粉红的二手小电驴载着丁程鑫去了广场。


“对了,送你的礼物。”丁程鑫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条围巾。


艳红的色彩比墙上的对联还要红上三分。


“给我戴的?你确定不是给年画娃娃戴的?”


后背被丁程鑫重重一击,“多吉利,鸿运当头,我选了好久的,你以为这种颜色的线很好找?”


“那确实不好找。”他微微低头,让丁程鑫将他脖子绕得密不透风。


“挺好的,挺暖和的。”


“当”,钟声大震。


“五”,人们开始倒数。


“四”,男男女女拥抱在一起。


“三”,马嘉祺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二”,丁程鑫悄悄朝着马嘉祺挪了一小步。


“一”,最后一秒的时间变得很慢很慢。


“新年快乐!”人们在新一年的开端大声呼喊。


烟花腾空,绽放出梦幻的色彩。


马嘉祺的眼睛里流淌着各色的光。


“马嘉祺,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你说什么?”声音被腾空的烟火掩盖,马嘉祺目光收了回来,侧过头来望向他。


“我说,”丁程鑫的指尖呈现出异样的粉红色。


“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行呀。”马嘉祺的一双眼睛含着笑,朝他点了点头。


“喂,我很认真的。”丁程鑫的双颊因恼怒而变得潮红。


“我知道。”马嘉祺拉过丁程鑫的手揣进口袋里。


“我也是认真的。”


指尖因温差而相互传递着热量,丁程鑫低头轻笑。


还好,在新一年的开端,我能与你十指相扣。


part8


今年下了好大一场雪,整个世界洁白而透明,窗台上的积雪在阳光下晶莹地闪耀。惹起呵出,在玻璃上迅速升腾起一片水雾。


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搁在暖气上,牛奶瓶上逐渐生成了一圈圈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互相碰撞联结,最后顺着瓶身滑了下去。


马嘉祺闷了一锅排骨饭,米粒吸得饱饱的,一粒一粒,圆滚滚的,好生可爱。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我起身开门,一个绿色的啤酒瓶从我耳边擦过,砸到墙上,“哗啦”,一地碎片在头顶上炸开。


“马嘉祺!”中年女人满脸怒容但神色憔悴,“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出来。”


“大姐您先别激动。”


女人根本不理我,径直走了进去,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别去,躲起来。”丁程鑫拽住了马嘉祺的袖子。


“她是我妈,我不可能躲她一辈子的。”马嘉祺摇了摇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歇斯底里的女人将一切能砸的东西抄起来扔到地面上,我养了好久的发财树被她从花盆里连根拔起。我气愤的从地上跳起来,差点就要赏那个女人一记耳光。


“妈,别闹了。”马嘉祺靠在门框那里,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狼藉。


“跟我回去。”


“妈!”马嘉祺向上扶了扶眼镜,“我说过我不会有事的,我和我哥不一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那个近似疯狂的女人突然蹲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马嘉祺有一个亲生哥哥。


他的哥哥是个天才般的人物,年少成名,凭借剧本《千山之外》拿了大奖。一个天才的剧作家,却看不透名利场上的风波诡谲。


他拒绝了投资公司的签约邀请,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本以为这一生都会顺风顺水。


一场意外不请自来,那家签约不成的大公司爆出他作品涉嫌抄袭,网上舆论瞬间颠倒方向,夸赞声逐渐被谩骂取代。他四处维权,无一不被压了下去,得不到父母的帮助和支持,他终日郁郁不得志,最后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各大新闻媒体日日夜夜扛着长枪短炮来敲他们家的房门。他哥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天空,似乎不甘而又愤怒。资本家的儿子死于资本家之手,想来真是讽刺。


“请问您身为死者家属,有什么看法吗?”这样一个问题被不同的人问了一遍又一遍。


“我恨他们,恨他们一辈子!”这位绝望的母亲对着镜头疯狂地怒吼,她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陷入了自己构造的精神世界。


 


“我会赔给你的。”


“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站在一片废墟之中超马嘉祺无奈地笑。


“你先把眼前这个大问题解决了吧。”


他从背后将哭到几乎昏厥的女人扶了起来,搀着她出了门。


我回头,看见丁程鑫倚在门框上目送他离开。


他没再回头看我们一眼,那一瞬间,他无力而脆弱,我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这座城市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中,他仿佛掉进了墨绿色的腐臭海洋里,被湿滑的恶心触手缠住了手脚。


排骨饭已经完全冷掉,马嘉祺用甜面酱在上面画了个丑萌丑萌的笑脸,酱汁顺着饭粒的间隙流下去,像在哭泣。


我突然开始心疼马嘉祺,他没有选择,只能退让;他想逃跑,却冲不出去。


丁程鑫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排骨肉,眼眶却突然红了起来。


part9


事情回到将近一年以前。


大扫除累到我差点直不起腰来,丁程鑫帮我把一整个蛇皮袋子的垃圾丢到外面的时候碰见了个男人。


男人穿着建才合适的黑色西装,向我们递出了一张名片。


“拜托你们,能帮我演一场戏吗?”



马嘉祺的父亲找到我们,希望我们能演一场戏,一场欺骗他儿子的戏。


“他涉世未深,不知天高地厚,我已经冻结了他的银行卡,麻烦你们,骗走他身上剩下的钱,让他经历一次这种无助,我不想他步入他哥的后尘。”


我理解这位父亲的用心良苦,但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高达五万的片酬。


“合作愉快。”我笑着朝丁程鑫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他礼貌地回握。


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丁程鑫亦然,他在演戏这方面多多少少有点儿天赋,无辜而单纯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放松警惕。


一切都是早就排练好了无数遍的巨大圈套。


楼梯口的对视,一起进餐的邀请,烟火下的告白......一切的一切都并非巧合。


本来,丁程鑫可以全身而退的,可是双方当事人竟然都陷进了这个编好的故事里。


假戏成了真做,能看出来,丁程鑫是动了真感情的。


他还是没有做一名好演员的资格,剧情开始不按剧本发展,就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行越远。


马嘉祺回来的时候人又瘦了一圈,大衣空荡荡的晃,脸颊都凹了下去,


他看向丁程鑫的眼神依旧热烈而直白。


他张开双手,丁程鑫兴奋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衣将两个人包裹了起来。


丁程鑫仰头看他,“马嘉祺,我想亲亲你。”


“好呀。”马嘉祺轻轻的点头。


“我是认真的。”丁程鑫小声地嘀咕。


“我知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低下头,与他唇瓣相贴。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接吻,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而视,只有来自彼此身上干净而温和的气息。


灰黄色的冰块在暮色中融化,冰河解冻,万物回暖。


part10


对面新开的楼盘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凌晨六点,轰隆隆的装修声吵得人不得安宁。


新事物的诞生往往伴随着旧事物的灭亡。


隔壁的音像店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夏天,店主大叔把卷帘门拉下来的时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帮衬着把东西搬上了货车。


多了一把旧吉他,塞不上,扔了可惜,店主把吉他送给了丁程鑫。


“你会弹吗?”丁程鑫看向马嘉祺。


“以前学过一点儿。”马嘉祺努力回想了一下。


我从吧台里把高脚凳拖出来,马嘉祺调了一下音,吉他的弦音从指缝间溢出。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他唱歌音色很好,很清澈,吐字很有自己的感觉。


丁程鑫把自己缩在沙发里,刘海长到遮住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为何,我心底涌出一股无名的悲伤。


丁程鑫的故事确实简单,一场演出事故,不,应该说是一场故意而为的阴谋,合作了好几年的默契搭档在高空松开了本应紧握的手。天使被折断了翅膀,他从空中掉下去,仿佛坠入深渊。他命大,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作为代价,他的全身上下永远地埋下了几十颗钢钉。


他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人,躯壳还算完整,灵魂早已经随着那场“意外”四分五裂。


没有相同的经历,谁也没有资格说一句感同身受。


任谁看来,那都只是一场意外。他不愿再申诉,也无力再揭开伤疤。他背上行囊,选择一个小城市,窝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着未愈合的伤疤。


一曲结束,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马嘉祺与丁程鑫久久地对视,突然一下笑出声来。


海水在雪白的泡沫状浪花中搅动,破烂的水泥路上新的事物在蓬勃生长。马嘉祺依旧在笑,我看到他们眼中的光。


part11


丁程鑫消失的毫无征兆,前一天晚上他还和我去地下的棋牌室和老太太打斗地主打到半夜,还输了一百块钱。第二天早上我去敲他的房门,他也没有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臭骂我一顿。


我拿备用钥匙开了门,房间干净整洁得就像他不曾来过一样,与他有关的所有生活痕迹在一夜之内被消除得干干净净。我拉开窗帘,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外界的空气在打开窗口的一瞬间疯狂涌入,带着炸油条和酱肉大包的味道,充斥整个屋内。


电视柜上用牛奶瓶压了一张字条:


“我走了,别想我。那笔钱我不想要了,任务也失败了,对马嘉祺,我下不去手。钥匙我拿走了,要是混得好了,我就不会来了,要是混得不怎么样,我就回来凑合着过。人的一生总要为自己的梦想疯狂一次,也好有点盼头。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替你省了一顿为我饯行的钱,不用谢我。”


我知道,他在逃避。丁程鑫此生第一次怯懦,他明明最想要一颗真心,从那次出事后他便不再渴求别人的真心以待,可当马嘉祺把他的心双手奉上的时候,他却不敢要了。


我有点难过,又有点开心。难过的是没有认认真真和他道个别,开心的是他总算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我难得下厨,给马嘉祺做了顿早餐。


“干嘛,无事献殷勤。”他开口打趣。


“丁儿走了。”我把意面端到他面前,马嘉祺敛了笑容,手里把玩着不锈钢叉子。


叉子在白炽灯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他早就该走了,他不属于这里。”马嘉祺眯起眼睛,像在自言自语,“我该去找他的。”


“我的剧本写完了。”他把意面缠在叉子上,红色的番茄酱汁顺着黄色的面滑落到白瓷盘上。


“恭喜你呀,大艺术家。”


他把面填到口里,咀嚼了几下,“挺好吃的,你手艺不错。”他点头称赞。


“等电影拍出来,我请你看。”


“免费的?”我把豆浆放到桌子上。


“放心,不收你钱。”他端起杯子闻了闻。


“闻什么,毒不死。”


他嘴角上扬,“你这是什么中西混搭,豆浆配意面,和丁程鑫咖啡配包子有的一拼。”


“不吃滚蛋,事事儿的一天天。”


我假装要把盘子收走,马嘉祺用胳膊圈起来护在胸前。


“我该去找他的。”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似乎更坚定了。


我环抱着胳膊看向他,他像一位孤独症患者,在这座城市里造他的梦。


part12


马嘉祺的电影上映在暑期档,名字叫《再见雪山》,我实在难以理解他为何取了这样一个电影名字。


电影上座率还不错,马嘉祺很贴心的为我选择了全场最中心的位子。


电影开始,我震惊到叫出声来,引来旁边人的侧目而视。我立即捂住嘴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我看错了。那演员得了丁程鑫五分像,他低头轻笑的时候,让我误以为丁程鑫就坐在我的面前。


马嘉祺用他的真感情写出来的剧本,他带着一身锋芒去碰撞,撞得鲜血淋漓,是丁程鑫教会他拥抱。


他将自己拆开来,揉碎了,把最真实的故事呈现给我们看。


电影结束,我随着人流走出影院,一眼便看到了靠在墙壁上的马嘉祺。


他穿了初见时那套黑色的风衣,百无聊赖地转手指上的戒指,抬头看到我后冲我招了招手。


“怎么样?”他有些期待。


“反正我觉得挺好的。”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丁程鑫有消息了吗?”他低下头,表情晦暗不明,我自知无果,随即转移话题,“大艺术家,要不请你吃顿饭?”


他摇了摇头,“不了,其实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这么突然?”


他把戒指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光盘,一并交给我。


“如果丁儿还会回来的话,拜托帮我把这个给他。”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笑了,开口调侃道:“回来干嘛。让你再宰我一顿吗?当初收房费你可是多收了我一千多块。”


我心里堵得难受,说不出来什么调侃的话。


“马嘉祺。”我正色看他,“我祝你以后大红大紫,写出世界上最好的剧本。”


“好。”他转身,涌入人海。他转头朝我挥手告别,我看到那落日的最后一角,也跟着沉入地平线。


商场外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某节目的海选视频。我仰头,看见丁程鑫着一身流苏白裳,在聚光灯下舒展双臂,几十颗钢钉穿透了他的身体,可他一身傲骨又怎么会被几十颗钢钉轻易刺穿。


他的一生,堂堂正正,像他永远笔直的脊背。


我看向远方,早已找不到马嘉祺的背影。


人生各有命,千山独行,何必相送!




番外 象牙塔


00.


我埋葬了往事,用一捆象牙色的毛线。


01.


再接到马嘉祺打来的电话时,我正为婚礼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消息他感到很惊讶,随机笑了笑,调侃我“你怎么有兴趣结婚了。”


确实,我一直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对于结婚这件事,我极度排斥且抵抗,就像铁链,只会限制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我为什么会结婚呢?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我自嘲地笑笑,对他说道。


自那一别之后,他的导演生涯如日中天。他剧本写得好,导戏也有一手,很快就拿了不少奖。他的父母也不再反对他,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他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打算沉淀一段时间,不过圈内好友都建议他趁热打铁,他像问问我的意见。


“我们外行人就看一热闹,我怎么给你意见呢?”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的想法一直都很对,跟着你的内心走吧。”


他嗯了一声,我猜他应该在那头点头。


“丁儿有回去过吗?”


“......没有。”


气氛在瞬间沉默了起来,丁程鑫这一走已经三年,他果真是说到做到的人,没有联系,没有见面,仿佛人间蒸发。那家旅店我一直开着,男友几次劝我关掉算了,但我心里总不踏实,总怕丁程鑫哪天再回来,却找不到住处。


我半开玩笑似的说:“你难不成还真指望着我在这个小破地方替你等丁程鑫一辈子吧。”


他也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


我的目光落到沙发上堆着的一堆毛线球,便开口问他。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打算织几件毛衣,顺便也给你织一件,织好了就给你寄过去。


他没推脱,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要象牙色的吧。”


扣掉电话后我才开始懊恼,马嘉祺这人还真是刻薄又挑剔,什么颜色不好还非要什么象牙色。我对着一箱子五颜六色的毛线球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象牙色的。


第二天我跑了好几家百货公司,都没有象牙色的毛线球卖,从选材这第一步就出现了瓶颈,没过两天我也就失去了耐心,织毛衣这事便不了了之。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逛旧货市场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马嘉祺想要的象牙色毛线,便立即买了下来。


第一片梧桐叶从枝头上飞了下来,夏天结束了。


工程开始我才知道有多困难。我技艺不娴熟,一个月就只织了不到三分之一,后来又因为办婚礼,度蜜月,走亲访友,那件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毛衣便在角落里生了灰。那年冬天我过得晕头转向,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已到底在忙什么,可是却一直在忙忙碌碌,织毛衣这件事早就被我弃之脑后,随着这个城市的第一场大雪降落,我才记起这个承诺,治了一边的袖子又因为什么别的事耽搁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年开春,这件毛衣都始终处于一种未完待续的状态。


没有哪一段时光比那一年更黑暗。丈夫的毛病在婚后逐渐暴露了出来,他时常酗酒,喝醉了之后便对我拳打脚踢,我身上的淤青一层一层的叠加。他清醒后跪下来向我道歉,我终于在沉默中爆发,选择不再原谅。


我的婚姻终究是一场错误,从民政局走出来的那一刻,这一年光阴压在我身上的沉重的枷锁终于被我挣脱了下来,我又重新变回了自由的鸟儿。


我不禁想起了在婚礼现场,马嘉祺对我说的话。当时,我指着丈夫问他觉得怎么样,他没作评价,只是摇了摇头,说你能幸福就好,他看人一向是准的,我越发佩服他。想起先前那个未完成的承诺,觉得很是羞愧,打算给许久未联系的他打个电话赔罪,不过他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我心里起疑,但也没再深究,不论怎样,日子都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与此同时,与我而言倒多了一件意外之喜,消失了许久的丁程鑫再度现身,我暗无天日的生活总算照进了一点儿光亮。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离婚后我又重新做回了“黑房东”,那天楼上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担心是进了贼,提着棒球棒上了楼,推开门时,暖黄的灯光瞬间将我包围,丁程鑫靠在角落的懒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口里还含着一支棒棒糖。


他嘴角挂着笑,“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棒球棒一下子砸到地上,我开心地跳了起来,眼泪都差点飞出来。


他这几年的经历也算曲折,那场选秀让他一时名声大噪。他处于光环下,却再也找不到原先的热血和初心。他退出了比赛,花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去各个地方学习、提升自己,他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他租了一个店面,计划当一名舞蹈老师。


“你不想联系一下马嘉祺吗?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你。”


他想了想,低下头来盯着手指看。


“我爱他,但我不能只有他。”


我笑笑,“你还是没那么爱他。”


“也许吧。”他目光出神地望向远方,透过那扇小窗子,远处的天空呈现出玫瑰色,瘦长的街道在暮色中沉默地喘息。


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我正打算告诉马嘉祺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收到了他寄来的东西。


快递盒里装了三样东西:两封信,还有一部摄影机。


信一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另一封写着丁程鑫的名字。


我拆开我的那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见字如面,我的老朋友。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此时,大概率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日一别竟成为永别,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去了非洲拍摄保护野生动物题材的纪录片,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每次出发都会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偷猎者的子弹,潜藏的陷阱,凶猛的野兽,还有各种含有剧毒的奇异生物。每次的出发的是未知的,所以每一次我都会写一封遗书,也算交代后事了。


记得上次在南非的草原上,我看到了象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雄奇的墓葬,几十只大象鸣叫着,用土堆掩埋了那只年老病死的大象。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初让你帮我织一件象牙色的毛衣,很遗憾不能穿上了,但那件毛衣倒让我心里一直留了个念想,这样也好。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去看看他们,代我向他们说句抱歉。遗书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给他们了。


那个摄影机你留着吧,一些拍摄底片,也无关紧要了。


对了,如果丁儿回来的话,把信给他,我等不到他了。要是他也在等我,就让他不要等了;要是他没有等我,那样最好。


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将那封属于丁程鑫的信交到他手里。


一张信纸,他看得很慢,很用力。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找人拷贝出了摄影机里的内容,和丁程鑫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


一共两个小时三十五分钟十二秒,记录了大陆那头无垠的沙漠,瑰丽的落日,艳丽的花朵和沉默穿行的象群,全程只有五秒钟的镜头,一扫而过他疲惫的笑颜。在那纪录片结束的最后一秒里,我看到矗立在我面前的象牙塔,轰然倒塌。


我最终还是织完了那件毛衣,我才发现,象牙色是一种那么温暖的颜色。


我点燃了毛衣的一角,熊熊火光映着丁程鑫苍白的脸,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在他的记忆里,他仿佛又把那个夏天过了一遍。


“回去吧。”他朝我招了招手。


恍惚间,我看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蛇形戒指。


那是马嘉祺留给他的。


他用一枚戒指,套住了他的一生。


我关上门,第一片雪花如约而至,降落到这个城市。


夏天真的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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